花式翻飞作死记(34)

于是,苏哲与北燕私相往来的证据被天子掌控、雷霆一怒而如何如何的流言,很快就像春日的柳绵一般,洋洋洒洒飘满了偌大的金陵。

至于如何如何究竟是怎样的如何,那版本就太多了。

新帝自东宫即位以来,手段颇为雷厉,为政亦颇得人心;何况成为太子誉王两虎相争局面下出人意表的最终胜利者,他的形象本身就带着些许传奇色彩。这样一个君王,对于心怀异胎的臣子,定是眼不容沙,更何况,苏哲这人的心思和目的,本就难以猜测。

有人言之凿凿,说陛下一直介怀此人先前与誉王不清不白,这次是新账旧账一起清算,然而忌惮江左盟的势力,这才把人暂且软禁在太学。也有人说,怕是早已不在太学,而没声没息地转移到了别处囚禁起来——然而江左盟并没有任何动静。反倒是那暂居金陵的琅琊阁少阁主蔺晨,这两日东跑西颠,好不忙活……

据说蔺晨在秘密置办着什么——

可这之间又有什么因果关系呢?

 

太学的院邸算不上广阔。它也从未显得如此神秘过。

且把时间回溯到梅宗主刚踏进书房的那一刻……

当时整个太学静悄悄,脚步声听上去也空洞洞。梅长苏在并不陌生的房间里,看见萧景琰在几叠书卷的阴影里,坐得像个石雕一样纹丝不动。

他倒是一点也不意外,圣驾会亲自出现在这里。让他有那么一点意外的是,这回他没有感觉到半分危险。

“信你这个人。”

他想起萧景琰上次关门前留给他的话,而后,看着景琰把那几封信笺丢到了书案上。

“这是你亲笔所书?”

萧景琰问道,话里听不出很明显的情绪,但这样开门见山已是足够直接了。

出于严谨为上的作风,梅长苏欠了欠身,捡起信笺来,挨个阅过。

“是臣亲笔,无误。”他答道。

每一封都是。不仅有当年去北燕前后的书信往来,还有两封这五日里的新信。

信中内容……可以说,就差明晃晃地盖个戳,印上“私通款曲”四个大字了。换谁坐在这皇位上,都难免震怒吧,梅长苏这样想,然后没有迟疑地承认了下来。

萧景琰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,又盯向那叠书信,直好像要穿过信纸,把那梨木的书案烧焦灼穿一般。

沉默好像有点过于漫长了……

直到萧景琰豁然起身,音量也随之拔高:“就不打算解释点什么?”

“俱如陛下目之所见。”梅长苏轻声回答。

该说这是个相当拱火的回答。可陛下却叹了口气——好像也泄气了。

“你是在赌气。”萧景琰说,“或者,你觉得我就是个多疑寡信冤屈忠良的昏君?”

梅长苏皱了皱眉,声音倒是平静:“臣不敢把自己说成忠良,更不敢把陛下比成先帝。”

单听前半句,或是单听那两个“不敢”,便会觉得梅宗主是在继续戳冷钉子。可萧景琰偏偏对梅长苏的言语习惯相当熟稔,又久于用心,发现他话锋一转竟去怼先帝——或者说,竟有心去怼先帝,就心领神会地,感受到一点别的意味出来。

萧景琰干咳了一声,这一来,灵台倒清明了不少。

“眼下分明并无外人。”他压低了声音,“你就这么不肯明明白白对朕讲,你是在设套布局,引那他北燕在大梁安插的势力自行暴露?”

梅长苏嘴角动了动,好像是轻微上扬了一下,却还是没有出声。

萧景琰无奈,自己给他分析了起来:“慕容固那日在太学把朕认作下人,出言不逊拱了不少火气。可朕常年戍边,又不是养在深宫。有道知己知彼,北燕情报发达,慕容工于心机,设身处地想一下,他动身来大梁前,总会要个画影图谱之类,了解朕的形貌。再者,他的反应确实夸张了些。既是先生当年选中之人,总不至于真的就这么没眼力。”

说到“当年选中之人”,他的话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了点醋意。就算是想定了不追究也不可能真的不在意。——毕竟,扶助北燕六皇子,和昭雪梅岭血案之间,怎么看都很难联系起来。要说单为平反铺路而未雨绸缪,就牵强得让人不得不重新掂量梅长苏的身份了。而这一点,恰恰是两个人都在规避的,只是一个有心,一个无意。

“再者,若你们真的有什么,自有手段照应,他又何须跑去宴上唱独角戏。”萧景琰接着说,“慕容的算盘,无非是如今两国表面修好,朕不便与他翻脸。如果我对你早有猜疑之心,他就可放大这些猜疑。”

“那么,不管能不能策反臣去北燕,”梅长苏点了点头,替他总结道,“得了便宜的都是他。”

“就是这样。”萧景琰又觉有些气闷。于公,他自认不是昏君;于私,他也自认足够忍让。可梅长苏方才那受了冤也懒得分辨的模样……

“既然陛下条理分明,臣又何必多作自白。”梅长苏道。

“你是不肯解释。”萧景琰咬牙道,“你怀疑朕不信你。”

“是陛下离开苏宅前,说愿意信臣。”梅长苏似是笑了一下,“臣自然也愿意相信陛下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萧景琰这回被噎得不轻,恼着的那股火,却熨帖地降了下来。

他知道长苏其实还在跟他较着劲,他也知道自己仍在为那夜之事而不悦。但他更知道,在“外人”面前,他们有着不可打破的默契。

“那还跪着做什么?你是如何部署的,现在就告诉朕。”

这大约是个命令,却没有命令的口吻。

梅长苏正要从头道来,却听他补充道:“坐到朕身边来。”

虽是辰时,室内光线却有些幽暗,梅长苏更觉他眼里的温度与光华清晰可感。想了一下,便坐在了稍远一点的地方。

“怎么?”萧景琰瞅着他。

“臣身体有些不适,不便——”

“不适?”萧景琰打断了他,靠近一些,细细打量起来,“哪里不适?”

气色分明还好,不似有疾,只是……好像确实不大对劲。

“并无大碍。”梅长苏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些许。只不过是没有带晏大夫特制的那清心静气的苦药来。汤药根本没法带,就算带来也凉了。陛下臣明白你不懂了,可你能不能别再靠近了?

简直让人心浮气躁。

梅宗主这样腹诽着,那仿佛与“梅长苏”三字相伴而生的冷淡气质,也就自然而然地散却了不少。

萧景琰看着他,有点困惑和莫名。

“那你为何非要远远坐着?”看你坐得端端正正,分明也没什么不适。

可这次梅长苏是真的懒得解释了,直接以“慕容”二字开头,朝他娓娓道来。

这种似远似近、云里雾里的感觉……许是又想起了那慕容固故意挑衅的情状,萧景琰忽然两步上前。

“过来吧你。”

 

……

两炷、或者三炷香的光景之后,梅长苏缓缓舒了口气。

“陛下以为如何?”

“卿要将计就计,有没有考虑过,”萧景琰瞅着他的发梢微微出神,“去趟刑部?朕看那天牢……”

这当然不是当真。事实上连萧景琰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奇形怪状的念头是怎么冒出来的。

梅长苏听得僵了一僵。

“陛下。”片刻之后他才开口道,“你对蔡荃蔡大人……怎么看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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