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靖苏】不在梅边在柳边（13）

第四章 桥下春波

(3)

这一刻，绝大多数人在目瞪口呆。所有人都寂静无声。

几个胆大的偷偷瞥了皇帝一眼，便立刻眼观鼻鼻观心。

白桥上的人还在望着萧景琰，方才迷茫的神色渐渐消失，目光变得清明起来，然后端端正正地、深深地跪拜下去：“草民适才不知何故，头脑乍然混乱，以致言行无状。罪该万死。”

梅长苏心里沉了沉。

这是直呼了陛下名讳，还要假装是见到陛下后心绪混乱，才凭直觉叫出么？

又引旁人遐思，又假装不是故意，更方便了继续编故事。

算盘打得到好，情节却未免浮夸——但他同时又清楚得很，只要此人让景琰相信了他就是梅长苏，那么再浮夸的情节，也只会被认为是死别后重逢的曲折序章……

但这只是他心里发沉的原因之一。

第二个原因，却是听此人完整地说了一句话后，竟发现他连声音和语调，都与七八年前金陵城里的梅长苏，几无区别。

太像了。有那么一瞬间，他甚至想，哪怕把景琰换作自己，也实难分辨。

更何况景琰本就一直期待着奇迹降临，幻想着自己没有死……幻想了太久太久。

久溺之人，便是遇到再细再轻的稻草，也会当成救命的浮木牢牢抓住。更何况这根稻草，生得如此之像，还会主动骗人呢。

“……你，”萧景琰终于让自己平稳开口道，“平身。”

除了嗓音明显喑哑以外，终究还是帝王应有的模样。却是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和毅力，才克制住自己，没有叫出名字，也没有再流露出更多情绪。

那钱王往四周看了看，忽然醒悟过来似的，也跟着跪了下去：“臣驭下无方！陛下勿要怪罪啊……”

他这样一跪，不仅“梅长苏”没法平身了，身影还被他挡去一半。然而更让萧景琰不快的，是这“驭下”两字。

仿佛有一根弦，将将就要烧断。他不由就向前走了两步，想凝视着那双眼睛，听他亲口告诉自己，他是何人。

却听到身后一声甲胄砸地的声音。

“陛下！”

竟是随行的蒙挚实实地跪了下去：“苏……苏先生，在七年前确已殉国！臣身为主帅，亲眼看他离世，亦是亲手将他下葬！”

看来蒙挚虽是个粗线条，也足以意识到，这事太不对劲。

然而萧景琰的目光滞了一滞，却还是走上前去。

“抬头。”

他对那个不含病态、却依旧单薄的白衣身影说道。

分明是命令，却听不出语气也不含力道，仿佛悬浮在半空里，不上不下地飘在两人之间。

那人没有说话，却安静地照做了。

他们离得已经足够近，近得让萧景琰可以清楚地看到，那右眼的眼角，有一道细小的疤痕。他记得清楚，那是梅长苏在金陵时，一次意外偶然伤到。落下的伤痕很小，也很轻微，不盯着看几乎无法发觉。若是有人假扮，又怎会连如此微小的细节都扮得分毫不差？……对于这道细小的伤痕，苏先生自不在乎，但当时，他自己还一度隐有遗憾。

然而现在，它的存在，却让他多么欣喜……

是你。

是你啊……

长苏。

如果还是当年的靖王，萧景琰一定当即就攥住那个细而苍白的手腕，拉他起来，拽到无人处，好生问个究竟。

身为帝王的萧景琰早已沉稳了很多。却依旧无法阻挡强烈的情感涌上胸腔，满满的，就要溢出来。

“平身。”他强硬地让自己稳住，再次说道，“朕有话问你。”

然而“长苏”未及反应，他先听到了皇后的声音。

“陛下，若要查问这位先生的身份，或可屏却杂人，去堂内详谈。”

萧景琰神思一恍。是啊……随行的人群太安静，他竟糊涂了。

然而再强大的人也是有软肋的。

所以明知钱王府中多有蹊跷，明知此时长苏出现得太过凑巧，明知也许前方有个圈套，他仍无法让自己不去理会，绕道而行。

因为这根软肋，离心脏太近了。